得之则安

不得则危

中篇讲到蔚县常平仓

爲蔚县储了

六百年小米

下篇自然该尝尝小米的滋味

国君侯相、教授农夫、诗人或富家子……

你愿与谁同尝呢?

趁小米下锅的功夫

慢慢看

慢慢挑

 食 

米粮川

中国400毫米等降水量线,贴着蔚县北界划过,乾旱只在一步之遥。▼

红点爲蔚县位置示意。

素材来自:《中国自然灾害系统地图集》科学出版社,2003年

制图:不觉晓

幸有壶流河蜿蜒而来——这条桑乾河最大的支流,贯穿蔚县全境,几千年来灌溉谷黍无数。七十年代修建的壶流河水库,2004年起,又将河水源源输向北京——这座京西的「米粮川」,从米粮到川流,养育的何止一方人。▼

日落时分,壶流河水库。

图片来自:不觉晓

普遍乾冷的北方塞外,三山环抱、一河润泽的平川盆地,确是福田。加之北纬39度的四季分明、高海拔带来的光照充足、悬殊的昼夜温差……一年一收的谷子,自然天赋香甜,滋养气血。▼

蔚县地形示意图

制图:不觉晓

食谷生

人人都知道,黛玉气血最弱。入秋又嗽得厉害了些,宝钗去看她,劝道:

「古人说『食谷者生』,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,也不是好事。」

——《红楼梦·第四十回》

《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》

宝钗不会像宝玉那样杜撰了哄人;那她这「古人说」是哪儿来的呢?《史记》。▼

钦定四库全书本《史记·扁鹊 仓公列传》一百零五卷

图片来自:中国哲学书电子化计划

……其人嗜粥,故中藏实,中藏实故过期。师言曰:「安谷者过期,不安谷者不及期。」

——钦定四库全书本《史记·扁鹊 仓公列传》

这是仓公自述经手的病例:按常规只有五日可活的阳虚侯相赵章,竟活过了十日,原因就是他素日爱喝粥,五脏贮藏的精气强到可抵挡绝症,延长生命。

那,赵章平时喝的是小米粥吗?别猜,找线索。

扁鹊的继承者,西汉名医仓公,姓淳于,名意,今山东临淄人,曾主管齐国——西汉封国之一——的太仓,故世尊之爲「仓公」。▼

(传)唐 甘伯宗 淳于意像。

收录於 明 陈嘉谟《本草蒙筌》,木版画。

图片来自:维基共享资源

当时齐国应以小米爲主食。临淄西汉齐王墓陪葬坑出土的铜壶、鍅(音「方」)、罍(音「雷」)等,多有「上米」「下米」等铭文,表示所装小米质量不同。汉代「事死如事生」,可知齐王生前多食小米。▼

西汉齐王墓部分出土铜器铭文拓片

图片来自:山东省淄博市博物馆《西汉齐王墓随葬器物坑》

《考古学报》1985年第2期

太仓,即西汉的国家粮仓,所贮也以小米爲主:

太仓有不食之粟,都内有朽贯之钱。

——东汉 班固《汉书·卷四·文帝纪第四 》

西汉时已有稻、麦,但就当时全国粮产情况来说,稻的产量远不及谷麦与豆。有关稻的出土文物,也都会特别标明「稻米」「白米」等字,可见特殊。既然举国以小米爲主食,仓公的病人赵章,平时常喝的自然也是小米粥。

其实 ,西汉全国的老年人都有福利小米粥喝——「受鬻法」。汉文帝还特别强调不准发陈粮:

诏曰:「……今闻吏禀当受鬻者,或以陈粟,岂称养老之意哉!具爲令。」赐物及当禀鬻米者,长吏阅视,丞若尉致。……。

——东汉 班固《汉书·文帝纪》颜师古 注

「鬻」(音「玉」),就是「粥」。《尔雅·释言》:「鬻,糜也。」不但立法爲百姓发放养老的福利小米,还要责成把关、落实——汉文帝的确是个好皇帝。

好皇帝还要有国力撑腰。记得以小米之名(中)提到的《论贵粟疏》吗?汉文帝纳谏如流,全国的小米才连年丰收,多得吃不完,终於开啓了西汉蒸蒸日上的时代。▼

汉文帝倾听袁盎进谏。

(传) 宋 《却坐图》局部。收入石渠宝笈,藏於台北故宫博物院

图片来自:台北故宫博物院

文帝开始的文景之治爲汉武盛世打下了基础,武帝才能接力,彻底驱逐匈奴。大将霍去病的北伐征途,便是取道蔚县的飞狐峪而上。这一段,就在奇「蔚」记 ——从胡服骑射到秦皇汉武 (连载)之中……

凉秋八九月,虏骑入幽并。

飞狐白日晚,瀚海愁云生。

——南朝 粱 虞羲《咏霍将军北伐》

由嗜粥,体质素实,阳虚侯相临终尚未阳虚;

因贵粟,国力日强,去病将军得以爲国去病

——小米滋养的,既是人的气血,也是国之气运。

代参汤

小米粥既十分补益,又易消化,就得了个美称:「代参汤」。以现代方式分析,小米的不饱和脂肪酸、维生素E、膳食纤维和铁等等,也都高於稻米甚多。

治反胃热痢,煮粥食,益丹田,补虚损,开肠胃。

——《本草纲目》

蔚县本就产好小米,家家户户平日饭食、病时滋养、 产後补身乃至哺育幼儿……从来少它不得。▼

蔚县今年的新小米:左边是绿小米,右边是大白谷。

图片来自:万全

小米的品质,熬一锅粥便高下立判。

蔚县小米经得住熬。水微滚下米,即改慢火;时间越久粥越莹润稠厚。一小时过去,米粒早已松散开花,却仍粒粒可见;入口则不甚分明,只是顺滑之中,还多了一点一点既有亦无的触感,既可顺流而下,又堪捕捉玩味。▼

青砂锅里,刚熬好的小米粥。

图片来自:万全

见水不见米,非粥也;见米不见水,非粥也。必使水米融洽,柔腻如一,而後谓之粥。

——袁枚《随园食单》

滚热的粥稍晾一晾,就结出层米油,瓷勺放上去都不沉。米油晶莹,爽滑,如胶而不粘,软厚而清柔,有如精华二字现身说法。单独揭起来吃,滑溜溜地融於唇舌间;搅一搅又化进粥里,消弭无形,惟觉天然馨香充盈满口。▼

瓷勺拿起来,粥面弹了回去……了无痕迹。

图片来自:万全

放足米,熬够了时候,米粒儿便均匀悬布於粥中,不但不会逐渐下沉,就算放一夜,水米都不会分离;温度略低还会凝结成冻,勺子挖一块出来,颤巍巍的,忍不住要放进嘴里,化着玩儿。▼

城市里不良粥店舍不得好米,往往用勾芡的方法弥补欠缺。就不说那呆沉粘滞的似是而非,若打包而归,基本上到家就澥,水是水米归米,稀浊凄惶。

蔚县的另一特产青砂器,真真的其貌不扬。但是一上手就知它的特别:轻且薄,不似常见砂锅之厚重;升温极快,保温又好,寻常砂锅熬一小时的效果,它不用四十分钟即得。青砂与小米都从蔚县的土里来,味道果然融洽。▼

青砂器,小米粥。

图片来自:万全

青砂器的烧制仍循旧例。看一次青砂出窑,就会明白何以古人惜物并不论高低——倾注心力的物件,就是比机器的产物多些温度。▼

一步一步都是手工制作的青砂器。

图片来自:万全

水多米少则爲稀饭。小米够好,煮出的稀饭恬淡不寡,清口顺喉。水没这份儿滋养,汤更不如它爽利。饱餐後,暖胃舒怀而不增负担;解渴时又胜在柔润。子路大热天里张罗给工地送小米稀饭,竟是个贴心人呢。▼

图片来自:不觉晓

如笔墨

小米稀饭的疏淡轻恬,毕树棠先生在日记里(1949年7月21日)比得最妙:▼

郑孝胥死後,人多记念其字,罗(罗振玉)之可记念者似应有多事,而余惟不忘其字。其书籍题跋之小字颇有小米稀饭之意味,而郑之气派则正西贡大米乾饭也。徐志摩林语堂学郑均有神似处,未闻有学罗者。

——《螺君日记》

罗振玉书法

图片来自:雅昌艺术网

郑孝胥的字来对比一下……▼

图片来自:交通银行

再路过这碗大米乾饭,就顺便回味一下小米稀饭吧。

毕老先生抗战时即任教清华,後京津辗转,终於1945年後再回清华。他若不爱小米稀饭,如何得此意趣。如以小米之名(中)所述,1949年,张家口的小米曾是清华大学的工资——想来毕老那些年喝过的小米稀饭中,说不定有蔚县所产也未可知。

蔚之味

小米历史既久,各地做法也多。除煮粥外,也有磨粉做馍、摊饼等等。

普通熬粥之法外,蔚县另有一种炒米粥,即将小米先轻轻干炒过,再依旧入滚水熬煮。炒过的小米视之无有不同,只是米粒开花开得大些,稠得快些,粥也有淡淡的爆米花香气,据说更爲健脾。▼

米花依稀的炒米粥

图片来自:不觉晓

炒米粥的米油也厚嘟嘟的。

图片来自:不觉晓

以小米做馍,蔚县则有两种:发家馍馍、甜馍馍。

发家馍馍也叫发馍馍,并不是馒头的样子,从做法到形状倒是很像pan cake。小米淘净晾晒,轧成面,然後兑水,搅拌、发酵。小米面发好後以硷水中和酸度,并就势搅成面糊,再放点儿糖,就准备好了。

烙发馍馍需用铸铁所制的鏊(音「傲」)。先预热,烙前再刷薄油,以勺摊放小米面糊,一次烙一个,加盖後片刻即熟。铸铁鏊的底部微凸,烙出的发馍馍四周略厚,底部略有「糊渣」,金黄暄软,微有酸甜。▼

正要出锅的发馍馍

图片来自:网络

吃「发馍馍」寓意於「发」字,希望家道兴旺发达,能发家致富有好日子过。

——河北省地方志办公室

《腊月二十八,打糕蒸馍贴花花》

此做法北方多见,不过名称不同,如:「摊黄」、「摊合折」,面也不一定是小米面,可能混入或完全改用玉米面。

5000年前,仰韶文化就有了陶制的鏊——那时只有小米可用;要猜想初民尝到的味道,就来一口纯小米面儿的「发馍馍」,且作模拟吧。▼

新石器时代 夹砂褐陶鏊。河南省荥阳市青台遗址出土。

藏於河南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

图片来自:《人间的烟火:饮食具》

甜馍馍,可就稀罕了。打树花、点彩剪纸、吃糕……蔚县的风俗多独具一格,小米有独特做法,倒也并不意外。▼

蔚县暖泉镇独有的「打树花」,一勺铁水,灿烂过烟火。

素材来自:万全

甜馍馍是蔚县的习俗食品,一般只在清明时节才做,是祭祖必需的贡品。当地俗语云:「三月里是清明,蒸锅甜馍馍祭祖坟」。

小米面、黄豆面爲主,或者掺点儿白面,温水和匀,捏成一个个枕头形状,上笼屉蒸。有意思的是,不准就此蒸熟,到半熟时须变爲微火,仍然盖着锅,这会儿就不算蒸了,是「噝」。要「噝」过一天一夜方能揭锅盖,取出面枕头切片,再回笼大火蒸熟,「甜馍馍」至此才算成了。▼

蔚县甜馍馍

图片来自:蚂蜂窝;用户:LinuxsysW

甜馍馍没有趁热吃的,要吃须等晾凉。如此强调冷食,又在清明,不知与介子推有无渊源呢。老蔚县人还讲究就着羊角葱吃,说是别有滋味。

小米煎饼遍布全国每个地铁口,谁都不稀罕。可是蔚县又别出心裁,弃果子、去薄脆,再将酱升级爲薄薄肉馅儿。葱肉混合的香,把小米煎饼的焦香更激高一层,管饱解馋,不可不试。▼

刚做好的肉馅儿煎饼

图片来自:微信公衆号 张家口吃货小分队

小米乾饭,古今皆有,蔚县岂得例外。▼

谷之始熟曰粟,舂之於臼,簸其粃糠,蒸之於甑,爨之以火,成熟爲饭,乃甘可食。

——东汉 王充《论衡·量知》

新小米焖饭,蓬松柔软、甘香满口。

图片来自:不觉晓

唐朝时,小米乾饭也是平常人家的「盘中餐」,正如这家喻户晓的诗句:

春种一粒粟,秋收万颗子。

四海无闲田,农夫犹饿死。

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。

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?——唐 李绅 《悯农》

 种 

 

耕粟苦

农家辛苦,并非因爲谷子娇气。恰好相反,谷子耐瘠薄、耐乾旱、逆境生存能力强,处处可生。

瘦地翻宜粟,阳坡可种瓜。

——唐 杜甫 《秦州杂诗二十首》之 十三

齐白石 《墙角种粟图》

图片来自:艺狐在线

但粟粒细小,不易控制播种的数量,以致间苗工作繁重;幼苗又与狗尾草良莠难辨,除草时也须蹲身细看;弯垂的谷穗容易纠缠掉落,只能以镰刀手工收割才不致丢穗太多,十分辛苦。▼

时人不知农家苦,将谓田中谷自生。

——唐 颜仁郁《农家诗》

乾旱的阿拉善,谷子即将成熟的景象。

图片来自: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 unccd.int

战国时代有个邹穆公,很有见识。他规定,宫里的鹅鸭只能喂秕糠,养鹅官只好拿粟米去跟老百姓换,两斗粟倒才换得一斗糠。於是回来向穆公申请:「太划不来了,乾脆就喂粟吧?」

穆公给他好好上了一课:「百姓吃苦受累不敢偷懒,岂是爲鸟兽而耕耘的?小米是人之上食,怎麽能拿来养鸟?你真是看小不看大。国君是百姓父母,小米从国仓转给老百姓,不还是我的吗?粟在仓里、在百姓手里,有何分别?」▼

《四部丛刊初编》《新书·卷六·春秋》邹穆公不以粟食鹅

图片来自:中国哲学书电子化计划

於是穆公在世时,邹国虽小,却没人敢惹。

是故以邹子之细,鲁卫不敢轻,齐楚不能胁。邹穆公死,邹之百姓,若失慈父,行哭三月。

——《新书·卷六·春秋》

膏粱梦

说到「人之上食」,北京有餐馆林立美食云集之所,名曰「簋街」,街口立一巨簋爲记。人人皆知「簋」爲古之食器,但具体用来吃什麽呢……▼

簋街入口雕塑的原型:西周早期 伯簋。

北京房山琉璃河出土。藏於首都博物馆。

图片来自:首都博物馆

簋,始於商代,祭祀或宴会时盛放熟制的黍稷稻粱——也就是各种小米饭黄米饭稻米饭,并不包括小龙虾。还有一样东西往往跟簋配对出现,也作盛饭之用,叫做「簠」(音「斧」):▼

凡祭祀共簠簋。

——《周礼·舍人》

西周 芮太子白簠。藏於故宫博物院。

图片来自:故宫博物院

战国时候,簋就基本退出实用了。但是大摆筵宴的排场仍留在钟鸣鼎食之家,比如,宁荣二府。▼

清 孙温 《红楼梦绘本》元妃省亲

图片来自:《全本红楼梦》不觉晓藏书

寄言纨絝与膏粱,莫效此儿形状。

——《红楼梦(程乙本)·第三回》

《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》

「纨絝」和「膏粱」,都是富家子的符号。▼

清 孙温 绘《红楼梦》(程乙本)

《第八回 宝玉奇缘识金锁 薛宝钗巧合认通灵》

图片来自:《全本红楼梦》不觉晓藏书

粱,本就是高级的粟。

粱,好粟也。——秦《仓颉篇》

通常解说膏粱是脂肪与小米;也有解释称「膏」乃粱之特徵,取其米油特多之意,类似「膏蟹」。「膏粱厚味」常并提,按厚味的词组结构,似乎「膏」确实应当爲「粱」之形容,那麽膏粱意即极营养极好的小米了。

其禾茎叶似粟,其粒比粟差大,……,炊之,香美胜於粟米,世谓之「膏粱」,号食饭之上品也。

—— 王祯 《农书 百谷谱》

无论如何解释,粱总归是高级的食物没错。穿丝绸裤子,食极品小米,就等於富二代的特徵了。不过毕竟富贵常如梦幻泡影:红楼一梦,与黄粱一梦,并无分别。元妃省亲时点的那出《邯郸梦》,即是黄粱一梦的故事。脂砚斋批语此戏「伏甄宝玉送玉」,则又是一桩红楼谜案。▼

元 马致远 杂剧《邯郸道省悟黄粱梦》

收录於:《元曲选图》;藏於:哈佛图书馆

图片来自:中国哲学书电子化计划

不过黄粱一梦的粱,却不是小米,而是黍子。引原文爲证:

卢生欠伸而悟,见其身方偃於邸舍,吕翁坐其傍,主人蒸黍未熟,触类如故。生蹶然而兴,曰:「岂其梦寐也?」翁谓生曰:「人生之适,亦如是矣。」

——唐 沈既济《枕中记》

所以卢生等的饭,应该是今天说的黄米饭了。黄米,就是黍子之实,确实要蒸食的。▼

蔚县家常菜馆里的「沙棘扣黄米」,酸甜香糯。

图片来自:Ceecee

蔚县小米既美,黍子也香,蒸饭做糕皆宜。欲尝此味十分简单:处处糕馆,蒸糕是常备便饭,不待入梦便可入口。▼

蔚县家常菜馆里的黄糕。

图片来自:万全

今称黄米、古称之黄粱,多半因爲黍子与小米很像,也是金黄小圆粒。▼

明 臧懋循 辑《元曲选》书影

藏於浙江大学图书馆

图片来自:中国哲学书电子化计划

千百名

不过小米倒不止金黄一色。「粟分五彩」,蔚县暖泉就常见深绿色小米,也相当好吃。因其一万多年的种植史,小米的种类极爲繁多,不止有黄黑橙紫白红等诸色,至今更分出了六千多个品种。▼

多姿多彩的谷粒一瞥。

图片来自:国家基因库

北谚曰:「百岁老农,不识谷种」。

——清 吴其浚 《植物名实图考卷之一·粟》

粱粟种类甚多,相去数百里,则色味形质随之而变,大同小异,千百其名。

——明 宋应星《天工开物》

其名千百,或写意或摹形或幽默,竟可反照几千几百年来的民间智慧与美感,读之如呼吸的诗经,无韵的颂歌。

有赤粟、白茎,有黑格雀粟,有张公斑,有含黄、有苍背稷、有雪白粟,亦名白粟。又有白蓝下、竹头青、白逯、麦擢石、精狗蹯之名种云。

——郭义恭《广志》

《齐民要术》载有:朱谷、雀懊黄、百日粮、辱稻粮、今堕车、下马看、悬蛇赤尾、龙虎黄、河摩粮、东海黄、石䮑(音「类」)岁、青茎青、写风赤、宝珠黄、钧於黄、都奴赤、乐婢青、平寿黄、钺狗仓、可怜黄、米谷、竹叶青、石柳阅、水黑谷……

国家基因库收录了两千五百多品种,有:龙尾巴、黑夜来、黄牛鸭子咀、红苗金坠子、鹿角白、流沙白、白露城、白罗纱、宇宙白、青龙翼、野鸡翎、瓦屋里、猫爪、牧鞭、燕过秋、烈谷、汗大粒谷、气死风、气死雾、气死薄地、气死硷、柿子红、松绿谷、姐儿巧、女儿胖、六月里白、五百年、八百年、五子登科、压死汉子、六十日还仓……

蔚县暖泉镇上常见的小米品种,有大白谷、8311、东方亮、承农二号等等。文中图片的小米粥就是大白谷熬的。生产队时代的多有栽种的九根齐,便是现在的鼎鼎有名的桃花米。蔚县小米名气虽然参差,实力还是很整齐的。▼

蔚县的谷子地

图片来自:简书;用户:龙凯锋

 无往不复 

小米的DNA与文明一道,因循嬗变,从久远的石器时代、青铜时代,直到植根民间的祈愿、高踞皇家的案头——煌煌然祭社祀稷,与热腾腾烙发馍馍,本出一辙:借小米之名,祈国泰祝民安。

於是,以小米的名义,循文明之轨迹,我们得以领教上智、聆听天籁、读词赋阅书画、赏珍玩论经济……一切览不尽的风华,须感谢万年前那株由草化生的禾,那驯草爲禾的智慧。▼

左:狗尾草。图片来自:维基百科;用户:Kropsoq

右:谷子。图片来自:网络

制图:不觉晓

我们追溯小米来自何处,也是寻找自己的来处与前路。小米,有着比美食与故事更爲现实的意义。

一万年前,上天与北方的先民共同选择了小米;一万年後,他们的後代不得不再次面对水与土的缺乏。

对土地、水分的需求,小米远低於大多数粮食作物。水稻不必论,即便与玉米相比,谷子的灌溉需水量也只有三分之一 ——但养分却不减反增。

依然饥饿、日益乾旱的今天,祖先的选择,实在值得细思。▼

2015年世界饥饿地图

图片来自: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.org

就在以小米之名(上)发送的当天,任志强先生也在「开始吧」上线了他的衆筹:「任小米,荒漠中的无限可能」。任公的愿望,是以小米种植,带动生态的良性循环。

这是巧合,也是必然:正在有越来越多的人关心粮食、关心水土,关心我们生长於斯的文化——这一切如果失去就追悔莫及的珍贵。▼

任小米衆筹介绍的配图。看了它,不觉晓就直接支持项目了。

图片来自:开始吧-任小米,荒漠中的无限可能

正如任小米要成爲阿拉善的一部分,不觉晓也逐渐融进了西古堡——老砖老瓦一块块手工磨平,按老规矩砌起铺设,四百多年的古堡岁月,似乎渐渐地,流转回来了。▼

这个看起来很老的院子,今秋才会竣工……

图片来自:万全

比起预想的进度,不觉晓慢了一些。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耐心等待和鼓励,容许我们不匆忙不粗率。

希望我们所做的一切,虽如小米般细微,也能如小米般,有着不会转瞬即逝的意义。

管仲曾赞谷子说

禾苗初出,柔顺如少年

日渐茁壮,庄重若士人

成熟则悦然俯首,风度何其君子!

但他最称颂

最与君子之德相比的

还不是这些,而是:

天下得之则安,不得则危,故命之曰禾。

——《管子·小问》

三篇连载,到此结束

院子弄好

小米管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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